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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南郊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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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南郊見

鐘靈毓出事,很快就傳遍了太師府。

江姨娘速派人去南郊給宋太師父子傳信兒。

孫姨娘也派人來時宜堂問話,宋惠風、宋謐姐弟也忙來請母親安。

連一貫深居簡出的寡嫂楊氏聽聞風聲後,也來看了看鐘靈毓。

登時,問話的、抹淚的、伺候的人在時宜堂進進出出,亂麻一般。

大夫很快就來了,看了後說胎像還算穩定,只是受了些驚嚇,才導致腹部陣痛,開副安胎藥吃一吃,休息休息就無礙了。

眾人這才松了口氣,江姨娘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大夫,又囑咐丫鬟下去熬藥。

楊氏這才想起尋宋朝來,掃視了一圈屋內,問道:“大姐怎得不在?”

魏雲卿抿唇,回道:“母親已經回房了。”

楊氏皺眉,宋朝來一向是這麽個性子,心性拗、脾氣硬,即便有錯也不會輕易低頭服軟,寧肯等著被太師責罰,也不會主動來賠禮。

鐘靈毓心知宋朝來的脾氣,也不以為意,反為其開脫道:“大姐若來了,姨娘還要跟她鬧,倒是讓我更不得休息。”

說話時,江姨娘就走了進來,臉上猶有不平之色,接道:“我不跟她鬧,我派人去通知了二郎,讓二郎回來處理。”

她惹不起宋朝來,可若鐘靈毓的孩子有閃失,宋瑾能跟宋朝來罷休?

話音一落,室內鴉雀無聲。

鐘靈毓半張著嘴,和楊氏對視一眼,又看了看江姨娘,語氣透著慌亂恐懼,“姨娘,派人去了南郊?”

“是啊。”江姨娘點頭,眼中閃過一絲得意。

鐘靈毓瞬間又覺得肚子開始陣陣抽痛,恨聲嘆責,“姨娘糊塗!怎麽能讓這些小事驚擾太師呢?”

這不是找死嗎?!

今日南郊祭天重典,若是派去的家奴驚擾到大典,十條命都不夠他死,宋太師也不會饒了江姨娘。

何況魏雲卿即將入宮,準皇後之母若沾染是非,會影響天子對魏雲卿的印象,引起百官對準皇後品行的質疑。

皇後之位,是廣平宋氏亟需爭取的政治資本,這關乎家族利益。

帝後大婚之前,魏雲卿不能被街談巷議,彈射臧否。

江姨娘把家醜外揚,是犯了宋太師大忌!

楊氏當機立斷,“快派人去把送信兒的攔截回來。”

可送信兒的人已去多時,此時再去攔人,怕是來不及了。

眾人一籌莫展之際,魏雲卿主動請纓,“我去把人追回來,我的玉獅子跑的快,應該能追上。”

“不行。”楊氏第一個反對,“你入宮在即,不可拋頭露面。”

“正事要緊。”魏雲卿抖抖身上雪白的男袍,“何況,誰能看出來我是個女郎?”

說罷,轉身離去。

獨留眾人目瞪口呆。

*

屋頂積雪點點融化,在檐下凝聚成冰錐,被陽光照的晶瑩剔透。

魏雲卿翻身上馬,手上的玉鞭揚起,在空中劃開一道圓美的弧度,穩穩落在馬身。

姿形既妙,回策如縈。

“駕。”

*

南郊。

北風呼呼,龍旗獵獵。

一路縱馬,少女光潔的額頭也浮出淺淺一層薄汗,用袖子隨意抹了抹,白皙的膚色愈發皎然。

天子禦駕離宮祭天,郊外駐紮了大批禁軍。

圜丘周圍,豎滿了九仞高的龍旗,十二旒帶隨風高展,在碧藍天空下縱橫交錯。

魏雲卿勒馬,遙望旌旗,未敢貿然再近,雪白的袍子,在風中獵獵作響。

姿同似月,肅肅如松。

南郊外圍駐紮的是北軍八校尉,內圍是南軍羽林、虎賁。

中央禁軍將天子與三公重卿密不透風的守衛著,閑雜人等別說進入,連靠近都是難如登天。

澄凈天空下,高處的圜丘在雲雪間若隱若現,幾只小麻雀從面前飛過。

她仰頭看了看天,日頭正艷,追來此處就不見了家奴身影,也不知圜丘內情況如何。

就在魏雲卿徘徊思索到哪兒去尋家奴之時,忽聞遠處隱隱有鼓吹樂聲滾滾而來。

聲如金石,錚錚鏦鏦。

分辨出樂聲後,魏雲卿心口也隨著鼓樂聲倏地收緊了——

太予樂。

圜丘祭天結束,禦駕要回宮了。

少女莫名一陣慌亂,牽馬便往道旁回避。

冬日裏草枯樹雕,南郊是皇家祭祀重地,周圍沒有人煙活動痕跡,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荒野,根本沒有藏身的地方。

可是——

魏雲卿轉念一想,她為什麽要躲藏?

只要在警蹕外的距離,不冒犯聖駕即可,她怕什麽?

是她怕見天子,還是怕天子見她?

她攥緊了馬韁。

列陣奔走的聲音傳來,數百名為天子開道的鹵簿,個個整裝持甲盾,整齊肅一奔走在禦道上。

鼓吹聲漸近,天子與公卿們的車駕如千軍萬馬滾滾而來。

魏雲卿屈膝跪倒,雙手交疊於地,將頭深深低下,地上積雪未融,膝蓋上一片潮濕冰冷。

禦道上,首先出現的是為天子護駕的建安尉騎兵,馬蹄踏過,聲隆震耳。

隨後,六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出現。

旒帶獵獵,甲仗森森,六駕緩緩馳行於禦道,地上未掃盡的薄雪,在車輪的碾壓下,發出軲轆嘎吱的雪碎冰裂聲。

魏雲卿的心也隨著冰雪的碎裂聲咯噔了一下,她忍不住擡起了頭,大膽地往禦駕方向看去。

一輛朱班漆輪,皂蓋朱裏,文獸伏軾,龍首銜軛,鸞雀立衡,雕飾以金銀的天子大駕緩緩行駛著,朱色的帷幔隨車輪的滾動微微起伏。

天家的威嚴壓迫,山崩海嘯般撲面而來。

她仰望著。

她看不到帷幔後的天子是何模樣,只看到帷幔上投映出一道著袞冕吉服,不動如山,挺拔如松的身影。

端嚴淵默,湛若神君。

她看著他——

他從她面前走過。

他會是她的丈夫,她想,她將成為他的皇後。

一念起,萬味湧,她再度低下了頭,曠野的風在她耳邊寂寞呼嘯,她的心也如這片曠野一般荒蕪。

少女低頭的瞬間,一陣風吹開了禦駕的朱色帷幔,露出幔中天子峻秀分明的側臉。

年輕的帝王面無表情地端坐車中,冕上的十二旒白玉珠,遮住了他的容顏。

那十二旒是江山社稷的象征,動,則天下動蕩。

故而天子的車架行的很慢,天子亦不動如山。

或許是遠處道旁那匹不懂下跪的白馬太過惹眼,天子那波瀾不驚的視線也被吸引,他側眸看著白馬矯健的身形。

也終於發現了雪地上跪著的白馬主人。

那道白色身影,幾與這冰天雪地相融,她的身後,四顧蒼茫,萬裏銀妝。

天子淡掃一眼,收回了視線。

帷幔再度落下。

這,才是他們的初見。

只是,天子坐於車上,她伏於地下。

她看到了他,他,卻不知是她……

*

大駕過後,緊跟著便是諸王三公的皂輪車。

魏雲卿低下頭,無心再看。

公卿的車駕如流水般從她面前走過,卻再沒有人註意到她,再多看她一眼。

直到宋瑾行過,看到道旁那匹矯健俊美的白馬後,臉色微變。

玉獅?馬兒認主,除了魏雲卿,別人騎不得它,地上跪著的白影難道是!

念起,心口一緊。

宋瑾側身對身邊的官員說了些什麽後,就跳下車悄悄離開了隊伍,不動聲色來到魏雲卿身旁,試探著喚她小字。

“客兒?”

這小字只有至親之人知曉,只因她出生時,有祥雲盈室,祖母道,此乃天上貴卿,客居吾家。

遂為她取名雲卿,小字客兒。

聽到熟悉的聲音喚自己,魏雲卿擡起頭,認出那一道清俊矯健的身影後,立刻松了口氣——

“舅舅。”

宋瑾臉色大變,她怎麽會在這兒出現?

立刻拉起少女,躲到了一棵歪脖子枯枝柳樹後,沈聲道:“你怎麽在這兒?”

“我來攔人。”她邊解釋邊詢問著,“祭天大典還順利嗎?”

“一切順利。”宋瑾蹙眉,“什麽事值得你親自出面?你現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了,不能再拋頭露面。”

幸好是沒沖撞到天子大駕,若是給天子和百官發現了,免不了又是一通彈劾。

少女牽著白馬,微垂下眼眸,向宋瑾交代了家裏發生的事情。

飛鳥從他們頭頂掠過,兩道同樣挺拔秀麗的身影,在茫茫冰雪映襯下,俊逸出塵。

“事情就是這樣,舅媽已經沒事了,姨娘派了家奴來南郊報信,可我追過來後,就不見了那個家奴,不知是否被禁軍或者校尉營的人抓起來了。”

沈思了片晌後,宋瑾“嗯”了一聲,只叮囑她道:“你速回去,不要洩露身份,其他的交給我處理。”

魏雲卿點點頭,目光有意無意地往禦道方向看了看,欲言又止。

天子的車架已經走遠了。

宋瑾順著她的視線,寬慰道:“快回去吧,你母親會擔心的。”

魏雲卿勉強點頭,輕不可察地“嗯”了一聲,翻身上馬。

她在馬背上看著宋瑾,公卿的車馬在他背後如流水般緩緩前進著。

魏雲卿緊抿的唇縫動了動,卻什麽字也沒說出來。

宋瑾仰頭看著她,少女逆光玉立,清澈的眼眸似有千言萬語,“還有事嗎?”

魏雲卿微微攥緊了馬韁,想問的話,終究沒有說出口,她搖了搖頭,策馬離去。

宋瑾站了片刻,目送少女一人一騎消失後,才轉身返回了隊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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